1.
英雄,因有畏而伟大
有些人的伟大,你越离他们近,越感受得深沉;有些地方的阳光,你越走进它,越体会得温暖。
2.
让人想象不到,这般田园风光竟在监狱。这里是福建省清流监狱,占地2万多亩,在押2700多名犯人,有400余名民警在此工作,是福建省占地面积最大、在押人数第二的监狱。这里有连片的茶园,也有现代化的服装加工场。
3.
那栋黄顶二层小楼,是清流监狱最特殊的地方——艾滋病犯人监区。2005年,为适应普通监狱中艾滋病犯人增多的变化,这个监区成立。至今,这里先后关押过100余名艾感犯人。目前,有40名刑期15年以下的艾感犯人在此关押。看守他们的,是清流监狱直属六中队的10名民警。
4.
这里的犯人,大多是被捕后才自知染病的。与在外花天酒地的自由相比,高墙铁窗的限制,让许多还没从噩耗中缓过神来的犯人倍加绝望。起初,他们大多相信,自己的命比刑期短,恐怕是不能活着走出高墙了。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自由的向往,让刚入监的犯人情绪难控、事事消极,甚至连减刑都变得无所谓。而有10名警察,终日与这群难管,甚至危险的犯人在一起。犯人随便的一次恶意抓挠,都可能伤害到民警的下半辈子。
5.
张昌坚,现任福建清流监狱直属六中队中队长,1977年出生的他已有14年警龄。他是全中队年龄最小的警察。2008年,他进入艾滋监区工作。日日面对连绵大山,他坦言工作非常枯燥。“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,我可能会选刑警,那样的工作才有挑战性”。但不知他是否知道,在外人眼中,能够多年如一日地与艾滋病犯人朝夕相处,对于常人来说,更需要勇气和毅力。
6.
张昌坚的儿子今年十岁,在县城读书。儿子数学很好,他很是欣慰。被问到万一儿子长大要像爸爸一样考狱警时,他说“那我得考虑考虑了”。他和他的同事每周连上四天班,值夜班时,除了面对监控,解闷只能靠看书,因为纪律规定进入监区必须上交手机。
7.
3月7日这天,腾讯大闽网同海峡都市报为他所在的中队做《感动福建》系列微访谈,身为微博控的他在腾讯大闽网的官方微博上看见自己的照片后,高兴地转发并分享到自己的QQ空间,可3分钟后,他还是删除了。他不想让朋友知道自己的工作,怕给他们带来压力。在外,他也最怕别人介绍他是“艾滋病中队的中队长”。
8.
这身怪异的衣服是消防用的防护服。监区成立初期,仅仅接受过2天艾滋病知识培训的民警硬着头皮上岗,恐惧感驱使他们找来这身衣服,平时也尽量不进入监区,生怕犯人有突发情况。可是,那些刚知道自己病情的犯人看见监牢里的这身衣服,绝望的情绪愈演愈烈。
9.
促使他们脱下防护服的,是2006年春节的一次犯人绝食事件。犯人当时以伙食差为由绝食,平时对防护服的抵触情绪随之爆发。他们挑衅民警,隔着铁门高喊“有种你进来!”一天过去了,民警们一筹莫展,犯人却愈加嚣张,常期的被歧视感报复性地释放。无奈,民警们硬着头皮脱去了奇怪的防护服,每人端着一碗面,走进监区坐下,准备与犯人们一起吃面。看到这一幕,犯人们全懵了……
10.
中午12点,艾滋病犯人陆续走进一楼食堂,他们的食堂与普通犯人完全隔离。他们很抵触镜头,其中的一名犯人,当时正对着拍摄者高声叫骂。
11.
与普通犯人不同,艾滋病犯人不用去监狱工厂干活,因为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流血传染机会。他们7:20起床,比普通犯人要晚,上法制教育课和跳“感恩操”是他们的主要任务,因此《感恩的心》也成了他们最熟悉的歌曲。(拍摄:海峡都市报记者肖春道)
12.
“虽然你不介意与艾滋病犯人同桌吃饭,但如果让你的老婆孩子与他们同桌,你愿意么?”不料,张昌坚的答案十分肯定。今年初,一位艾滋病犯人刑满释放,出于感激想请张昌坚一家人吃饭。“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”。张昌坚让妻儿坐在那名犯人的身旁,却对妻子隐瞒了实情。至今,他也不敢告诉妻子真相。他觉得,要让艾滋病犯人更自信,必须从自己做起。从最初穿着防护服,到和犯人同桌吃面,再到喝下犯人没喝完的半杯茶,民警意识到,诚心才是最好的管理工具。
13.
艾滋病监区的特别之处,还体现在细节上。进入监区前,民警们都会仔细检查身体外露部分的伤口,即使冬天皮肤干燥的裂口也不例外,他们将伤口用创可贴一一包裹,防止意外感染艾滋病毒。
14.
勤洗手,是民警们的好习惯。但张昌坚却时常忘记洗手就吃饭。每周下班回家,妻子都会让民警站在家门口,从上到下把衣服脱下,人直接走进浴室。
15.
范训淼(清流监狱医院院长)1971年生,三明大田人。2005年,他参与筹建艾滋监区,是监区的“灵魂人物”,也是整个中队离危险最近的人。犯人打架受伤要缝针,范院长只能硬着头皮上。一次,一名犯人牙疼,身为牙科医生的犯人叔叔拒绝施救。没有牙医资质的范院长当起艾滋病人的“牙医”。
16.
一次,一个犯人得知病情后崩溃,终日瘫卧床上茶饭不进,体重从140斤骤降至100斤。狱方只得输液维持犯人生命。由于犯人有吸毒史,血管非常难找,范训淼只得凑近仔细寻找。半小时过去了,一不小心,反复拔插的针头轻松划破了他的乳胶手套,再划深半毫米,不敢想象。那是他进入监区以来离危险最近的一次经历。除此之外,40位犯人每季度的抽血,都由他一人负责。
17.
这件上海瑞金医院的白大褂,是他10年前去培训时老师送给他的,至今,他还穿在身上。卫校毕业,自嘲学历不高的他几乎是艾滋病人的全科医生,因为社会上的医疗力量常常不愿艾滋病监区。穿上著名医院的白大褂,对于他来说,似乎像带上了平安符。
18.
“恐惧没有克服,只是麻木了”,张昌坚说。2008年,他第一次走进艾滋病监区时,感觉阴森森的,似乎后脊梁都在发凉。他当时觉得,这是一群患有艾滋病的囚犯,不同于一般的艾滋病人,他们的情绪可能不稳定,朝夕相处,危险随时存在。
19.
虽然,国家为他们提供免费筛检病毒的机会,但这里的民警却从没参加过。他们害怕真的查出什么,但心里没底也不行,怎么办?他们想到“曲线救国”,去县城献血。张昌坚至今难忘他第一次献血后忐忑的4个月。由于不知道献血流程,他以为血液被采用,是会电话通知的,可苦等4个月毫无音信。寝食难安的他终于憋不住,致电血站询问,得到的答复让他喜出望外,血液有问题才会电话通知。(艾滋病有三个月的窗口期,这段时期,常规献血不能晒筛查出结果)
20.
曾经有位犯人在刑满出狱那天,被民警叫来谈心。趁着家属还没到,民警特意用自己平时喝水的杯子倒了一杯茶给他。但犯人却条件反射似的打开了一瓶矿泉水。“你必须在家属面前把茶喝了,这是给你家属信心”,听到这话,犯人照做了,可临走时,他还是悄悄地把茶杯藏在了一个角落。出狱后,这名犯人并没有马上回家,而是在酒店开了两天房,以便试探妻子能不能接受他。
21.
给病人拔完牙后,范训淼不知从哪翻出一根牙科用的工具,递给张昌坚。“这个还是新的,犯人没用过,拿回去签牙吧”,张昌坚没犹豫就带回了家。曾经有位女记者进入监区采访,民警顺手拍死了她脖子上的蚊子,留下小片血迹,那名记者回去后一周都没怎么睡好觉。有些事,必须身临其境,才会体会到恐惧,发现这些民警和涉艾医务工作者的伟大。
22.
单膝下蹲这个动作来自队列训练动作,是监狱里的常见礼仪。犯人向狱警报告事情,需采用此种姿势,但狱警会很快让他们站起来。
23.
值班民警的装备很简单,电击棍和辣椒水喷雾器(如图)是统一配发的防身工具。
24.
上完四天的班,清早,一位民警高兴地走出监区。
25.
艾滋病犯人每天都要排队领取抗病毒药物,这些药都由国家统一发放。发药的,是在艾滋病监区从事后勤工作的普通犯人。在这里,他们能比在生产线上更快拿到每月1分的考核分数,当分数积攒到16分时,他们将有一次申请减刑的机会。
26.
民警每个月有330元的餐补,这天的午餐,一个份青菜,一份炒蕨菜,一份“货真价实”的萝卜排骨汤,伙食不差。
27.
比起三明市的其他警种,艾滋监区的狱警待遇要高一些。远处,是监狱为狱警们盖的住房,每套110平方米,把监狱与镇上的主干道隔开。大多数民警已经在距离此地十余公里的明溪县城安了家,这些住房,多是他们连续上班期间休息的地方。
28.
2005年艾滋病监区筹建时,曾有位民警家属得知丈夫要做涉艾工作,急得凌晨两点多打电话给领导,强烈拒绝。那时,有两位民警因家属反对,退出了。但从那以后,没有一名民警再退出。能够进来的,最小的警龄也有14年,且必须是党员。这个中队,也比其他中队高半级,为正科级。
29.
去年腊月廿八,张昌坚的母亲在一档新闻节目中看到了儿子的身影,这才知道,这些年儿子一直在艾滋病监区工作。着急的老人立即打电话询问儿子,能不能换一个岗位。得到否定的回答后,老人一宿未眠。与张昌坚一样,这里的民警不敢告诉父母自己日结坚守什么岗位。
30.
积攒多年经验的民警们知道,对待内心极度敏感脆弱的艾滋病犯人,最好方式就是一起活动,一起开玩笑。犯人们曾经对着墙上的“感染到我为止”发誓,至今,没有一个出狱犯人再犯案。
31.
民警合影
32.
多年的涉艾工作,让张昌坚坚信,只要加强对大众的宣传教育,从法律上保护艾滋病人的权益,艾滋病终有一天会像乙肝一样,让人渐渐消除歧视。
拍摄手记:英雄,因有畏而伟大
有些人的伟大,你越离他们近,越感受得深沉;有些地方的阳光,你越走进它,越体会得温暖。
恐惧:普通人正常不过的反应,虽然没必要
作为一个普通人,一个接受过许多防艾宣传的普通人,平日里,我可以脱口而出艾滋病的三条传播途径,也知道蚊虫叮咬不会传染艾滋病,同时想象自己和艾滋病人同桌吃饭肯定没啥压力。
但,当我第一次走进这所关押着40名艾滋病犯人的监区,平时的自信荡然无存。
“那些可都不是一般的艾滋病人,那些可都是犯人,万一他不爽咬你一口……”这样的声音在我的心底循环播放,无法消音。
为了拍摄犯人晚间看电视的场景,我吃过晚饭进入监区,经过层层铁门,当大门打开的那一刻,老实说,对里面的未知让我有点迟疑,在门口借取景为由逗留了一会。
因为在去监狱的路上,同行的记者说,上次他在监区采访,自己光光的脑袋不小心在铁栏杆上撞出了血,他一周没睡好。也听说监区里的民警帮一位女记者打死脖子上的一只蚊子,拍出血后,她花容失色。
比照他人,我想我的反应应该是普通人的正常反应了,虽然理智告诉我这样的反应很没必要,也很没出息。
可2005年,艾滋监区刚建立时,从未接触过艾滋病人的中队民警和我一样,也是普通人。不一样的是,我只是在里面拍摄几个小时,他们进入监区的时间,要按年来算。
“恐惧无法克服,只是麻木了”
起初,对艾滋病的未知,和对犯人情绪的捉摸不透,让民警们在畏惧中找来了消防用的防护服。
怪异的装扮和防护服上闪着的寒光,冰封了犯人已经绝望的心。
在一次次地试探中,警察和犯人渐渐磨合。那一次绝食事件中,警察们硬着头皮脱下了那身寒衣。这一脱,也推倒了双方心底的那堵墙。
接下来,和犯人同室谈心、同桌进餐、同台下棋,甚至拎起犯人喝剩的半杯茶一饮而尽。虽然,知识告诉我们,这没问题,但第一次做出来,是要有多大的勇气。
8年过去了,民警们心底的恐惧感真的消除了么?按照张昌坚中队长的话,“恐惧无法克服,只是麻木了”。
虽然,他出入艾滋病监区全然没有初来乍到的怯生生,吃饭前也经常忘记洗手,但一个献血的习惯却向我们解开了民警们心底最深的担忧。
虽然国家有给民警们定期筛查病毒的指标,但他们从没用过,“我们是真的害怕查出什么”。
为了检查自己到底有没有染病,他们养成了定期抽血的习惯,只要血液被采用,他们就可以心安一段时间。
遗憾的是,一旦民警不小心感染病毒,国家并没有相应的保险或补偿政策。
阳光:畏惧之上的温情
没有机会走进监狱的人们,对于里面的印象想必还停留在《肖申克的救赎》等影视作品中。
但进来后我才发现,监狱的住宿条件似乎有点像不算高档的大学生寝室,都是上下铺,都在走廊上晒满衣服,房间都有电视,也都准点熄灯。
楼下,是一块面积不小的操场,还配了一对篮球架。
这般窗明几净,显然不是我脑海中那个黑漆漆、阴森森的监狱。更颠覆我印象的,是狱警们的铁血柔情。
在与犯人谈心、下棋、打乒乓球、甚至打篮球时,你经常可以看到民警坚毅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。
也许你觉得那是演给外人看的,可许多犯人出狱后又回到监狱看望民警确是不争的事实。
也许,在单调寂寞的高墙内,民警用诚心射出的一缕阳光,真能令犯人永生难忘。
而在这缕阳光的背后,是民警多少个日夜的担忧,和多少次勇气的付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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